蕭寒舟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。映入眼簾的,是一副充滿希望、生機勃勃的畫卷。高聳入云的城墻之上,力工營的壯丁們如同螞蟻般辛勤勞作著。他們喊著響亮的號子,用撬杠、繩索、鐵錘,小心翼翼地將一塊塊巨大的城磚從堅硬的墻體中撬松、剝離。汗水如同小溪般順著他們黝黑健壯的古銅色脊背流淌,在陽光下閃爍著亮晶晶的光芒,又被粗糙的衣物吸干。他們的臉上沒有了麻木和愁苦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專注的認真,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奮與期盼?!爱斝倪@塊!穩(wěn)著點放!”“好嘞!右邊接??!”“一二三!起——!”下方,數十架臨時趕制的巨大鐵皮筐穩(wěn)穩(wěn)地接住上面用滑輪組緩緩放下的城磚塊。負責接應的百姓(主要是老人和半大小子)發(fā)出陣陣歡快的叫喊聲,嘻嘻哈哈地將沉重的磚塊搬到旁邊的板車上,或者幾人合力扛在肩頭?!斑@磚真沉實!”“是??!用它蓋的房子肯定結實地很!”“快點快點!拉去東邊工地!就快能蓋咱們的新家嘍!”那些扛著城磚奔向工地的身影,腳下虎虎生風,臉上洋溢的笑容純粹而熾熱!那是對新家園的憧憬,是對未來安穩(wěn)富足生活的篤信,更是源于“我親自參與建設”的自豪感!蕭寒舟看著眼前這沸騰的勞動場面,聽著那充滿力量的號子和發(fā)自內心的笑語,眼眶不禁有些濕潤,他由衷地感嘆道:“師娘您看,他們笑得多開心??!”楚惜靈也微笑著,目光溫柔地掃過每一個忙碌的身影:“是啊,其實百姓所求真的很簡單。一口飽飯,一件暖衣,一方遮風擋雨的屋檐,一個能安然入睡、不懼明天的新家。只要讓他們看到實實在在的希望,能用自己的雙手去創(chuàng)造這份安穩(wěn),他們自然甘之如飴,傾盡全力,安分守己,與世無爭?!彼拿碱^忽然又微蹙了一下,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憂慮:“只是眼下這樣不是長久之計啊,光靠喝粥啃餅可不行。身體要壯實起來干活,更需要油葷菜蔬。這蛋白質和維生素必須跟上,否則百姓的體質頂不住這么大的工程強度?!背ъ`單手撐住線條優(yōu)美的下巴,柳眉微蹙,陷入了短暫的沉思。那雙清亮的眸子微微轉動著,如同精密儀器在尋找最優(yōu)方案。陽光勾勒出她沉思時側臉的絕美輪廓,連不經意間眨動的長長睫毛都仿佛帶著智慧的光暈。蕭寒舟一時看得又有些呆了。突然,楚惜靈眼中靈光乍現!她猛地轉過頭看向蕭寒舟,臉上綻開一個如同雨后初霽般明媚動人的笑容:“有了!”這笑容讓本就有些局促的蕭寒舟心跳又是一漏。楚惜靈語速飛快地吩咐道:“寒舟!你現在立刻去城西臨時組建的童工營那邊!找那些略通水性的漁家子弟和壯實點的孩子!馬上組織人手,雇傭城里的老漁民為導師,趁著現在天氣尚好,帶他們到海邊淺灘去學學如何捕撈魚蝦貝類!告訴他們,抓到的魚獲全部歸公,統一收回來處理好,或蒸或煮,分給所有參與建設的百姓!不管是多是少,今天起,每天必須保證一頓有海魚!”她的思路越來越清晰流暢:“另外再從女工營中抽調身體健壯的婦女,組隊發(fā)給她們工具和背簍,由熟識草藥的老人帶隊,去附近的山里挖野菜!但凡是無毒、能食用的野菜、菌類,統統采挖回來!洗凈燙熟,拌入粥飯或者單獨分食!野味也是肉!”她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,繼續(xù)道:“還有!立刻回去面見你師父,就說我說的,不必再遮遮掩掩的,直接動用權力。把今年南楚納貢的歲供里頭,除了糧食以外的所有好東西——甭管是絲綢、茶葉、香料,全都給我扣下來!全部!一件不留!”她的語氣斬釘截鐵:“然后去找張儷,利用我們之前在各地的商路和人脈,尤其是南楚那邊熟人的經營門路,把這些好東西,再悄無聲息地運回南楚賣出去,換成銀子。然后用這筆銀子,馬上從南楚市場大量采購生豬活禽,優(yōu)先買豬肉回來宰殺,給百姓開葷。我要在半個月內,讓建設工地的廚房里,至少飄出一次肉香!”這一連串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、膽大包天又異常務實的指令,讓蕭寒舟聽得目瞪口呆,背脊一陣發(fā)涼!我的天!師父只是膽大到敢截留關系國本的貢糧用以賑濟。而眼前這位看似溫柔嫻靜的惜靈師娘……竟然……竟然是把整個南楚歲貢都當成了可以拆借變現的“啟動資金”!連根毛都不打算給陛下留了!這簡直是……豪賭!陛下……陛下他真的不會龍顏震怒嗎?蕭寒舟只覺得喉嚨發(fā)干,話都堵在嗓子眼,想問卻不敢問。他看著師娘那閃爍著堅定光芒的美麗側顏,所有疑慮都被一股莫名的敬畏感壓了下去。他用力地點了點頭,連禮節(jié)都忘了,轉身飛奔而去。滬縣縣衙后院一間門窗緊閉、幽暗壓抑的密室??諝庵袕浡鴿庵氐膫幬逗鸵环N難以言喻的、如同朽木腐爛般的衰敗氣息。昔日不可一世的滬縣知縣王有德,如同一只驚弓之鳥,只敢用半個屁股虛虛地挨在一張硬梆梆的榆木椅子邊緣。他身上穿著粗布囚衣,遮掩不住里面層層包裹的骯臟紗布,血跡和黃色的膿液混合著藥膏的痕跡隱約可見。裸露在外的脖頸、臉頰上,仍然布滿了縱橫交錯的鞭痕和尚未愈合的水泡潰爛。他低垂著頭,身子因為無法抑制的恐懼而微微發(fā)抖,渾濁的眼珠恐懼地瞟著主位上那個穩(wěn)如泰山、正在悠然品著香茗的身影。林臻放下手中溫潤的汝窯天青釉茶盞,杯底與桌面發(fā)出一聲輕響。在這死寂的密室里,這聲音如同驚雷般讓王有德渾身一顫!“友德啊,”林臻的聲音很溫和,甚至帶著一絲難得的親昵稱呼,如同多年未見的老友在寒暄,“身上的傷養(yǎng)得怎么樣了?王府的醫(yī)師,手段還行吧?”王有德猛地抬起頭,蠟黃浮腫的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諂媚笑容,聲音帶著哭腔和討?zhàn)垼骸爸x……謝世子殿下洪恩,下官這條賤命才能撿回來,托殿下的福好多了!好多了!”他一邊說,一邊掙扎著想站起來行禮,卻牽動了傷口,疼得齜牙咧嘴,又狼狽地跌坐回去。“嗯,那就好。”林臻點了點頭,臉上依舊掛著那抹溫和的笑意,眼神卻深邃得如同不見底的寒潭,“之前那些事兒你也別往心里去。本世子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?!彼p嘆一聲,仿佛帶著無限惋惜,“民怨沸騰,如同懸頂之劍!本世子剛到此地,根基未穩(wěn),若不借你項上人頭一用,以平民憤,這滬縣,怕是頃刻間就要糜爛。這都是為了大局?!彼D了頓,聲音壓低了幾分,帶著一種循循善誘、推心置腹的意味:“不過你放心。只要你能好好配合本世子,把這拍賣會的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。本世子自然會信守承諾。放你們全家一條生路。讓你們遠走他鄉(xiāng),隱姓埋名,安度余生。這場噩夢,就讓它徹底結束了吧?”王有德渾濁的眼中爆發(fā)出強烈的、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求生光芒!他激動得渾身哆嗦,甚至想掙扎著下跪磕頭:“謝殿下!謝殿下不殺之恩!再造之恩!下官……下官一定……一定竭盡全力!辦好這拍賣會!把名單上的人!一個不少地給您‘點’出來!讓他們……讓他們把吞進去的!都加倍吐出來!以贖己罪!”他幾乎是嚎叫著表忠心。就在此時,密室的沉重木門“吱呀”一聲被推開一條縫,明亮的陽光陡然刺入,在昏暗的室內投下一道耀眼的光痕。蕭寒舟的身影出現在門口,對著林臻抱拳低聲道:“師父,有事稟報。”王有德立刻像受驚的鵪鶉一樣縮起了脖子,那副卑躬屈膝、搖尾乞憐的丑態(tài)暴露無遺。林臻臉上的溫和笑容沒有一絲變化,甚至連看王有德的眼風都沒轉,直接對著門口吩咐:“進來說?!笔捄劭觳阶哌M,走到林臻身側,瞥了一眼縮在角落、卑微如塵的王有德,微微皺眉,隨即壓低聲音,簡明扼要地將楚惜靈在海邊安排捕撈、組織婦女上山挖野菜,以及最關鍵、也最大膽的那部分計劃——全盤扣下南楚歲貢運回南楚變賣、再采購生豬活禽的決定,復述了一遍。他的語氣里依舊難掩震驚和一絲不安。林臻靜靜地聽著,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,到最后,他忍不住低低地笑出聲來:“呵呵呵……”這笑聲在幽暗的密室里顯得格外清晰,帶著一種意料之中的愉悅和毫不掩飾的寵溺。林臻笑著搖頭,語氣里滿是贊賞,他隨手提起茶壺,親自為蕭寒舟和自己各斟了一杯熱茶,“那批歲供的小玩意,為師早就扣下了。算算時間,這個時候,它們應該早就在回南楚的路上了。說不定已經快找到合適的買家了?!笔捄鄱酥璞?,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中,愣在當場!扣下了?也早就扣下了?!而且已經運走了?!他張著嘴,好半天才猛地反應過來。原來師父不僅早就動了截留的念頭,更已將想法付諸行動!行動力驚人!時機把握得極其精準!而且他竟然和惜靈師娘想到了一處!幾乎是同時、或者更早一步就已經在執(zhí)行相同的計劃!這對夫妻到底是什么樣的默契?又是什么樣的膽魄?!師父這步棋,下的比師娘想象中更大、更早、更險!連一點猶豫都沒有!蕭寒舟心中巨浪滔天,看向林臻的眼神充滿了無與倫比的敬畏和深深的折服!他猛地灌了一口熱茶,卻感覺這茶水滾燙如火,直灼燒到心底。在他看不到的角度,林臻微微側臉,望向角落陰影中如同泥塑木偶般的王有德。就在這剎那之間,林臻嘴角那抹原本溫和的笑容,倏地凝固、斂去!取而代之的,是一絲冰冷漠然到極點的、幾不可察的陰冷笑意!那笑容一閃即逝,快得如同毒蛇吐信,只在幽暗的燭光下留下一個刻骨的殘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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