凜冬的寒意被初春的暖陽驅(qū)散，積雪消融，匯成涓涓細(xì)流，滋潤著京畿大地。官道兩側(cè)，枯柳抽芽，點點新綠在料峭春風(fēng)中怯生生地舒展。一輛玄色蟠龍徽記的寬大馬車，在數(shù)百金吾衛(wèi)重騎的護(hù)衛(wèi)下，碾過濕潤的黃土官道，向著巍峨的帝京城門緩緩駛來。車簾低垂，隔絕了車外初春的喧囂與塵土，也隔絕了車內(nèi)人沉凝如淵的心緒。林臻端坐車內(nèi)，玄色蟠龍常服纖塵不染，指節(jié)分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玉佩。車窗外掠過的熟悉景致——十里長亭、灞橋煙柳、帝京巍峨的輪廓——并未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激起太多波瀾。北燕的風(fēng)雪、陰山的驚雷、斷魂崖的硝煙、焚天雷的轟鳴……如同烙印般刻在記憶深處，與眼前這繁華安寧的京畿春色格格不入。然而此刻，他心中最迫切的，卻是那座深藏在帝京繁華深處的王府，以及府中那些久違的溫香軟玉。棲霞苑。春日的暖陽透過雕花窗欞，灑下斑駁的光影。庭院中，幾株老梅殘香未散，新植的海棠已吐出嬌嫩的花苞?？諝饫飶浡牟菽厩逑愫鸵唤z不易察覺的、清雅的藥香?！胺蚓龤w期便是今日了?！鄙瞎偻駜憾俗谡龔d主位，一身藕荷色繡金鳳紋宮裝，云鬢高挽，斜插一支點翠鳳釵，端莊嫻雅的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與矜持。她手中捧著一盞清茶，裊裊熱氣氤氳了她沉靜的眉眼。作為王府正妃，她深知自己的一言一行皆系王府體面，即便心中思念如潮，面上亦需持重守禮?！巴駜航憬阏f的是。”下首左側(cè)，月嫵輕聲應(yīng)和。她身著月白色素錦長裙，外罩同色薄紗褙子，烏發(fā)僅用一支白玉簪松松挽起，氣質(zhì)清冷如月下幽蘭。懷中抱著一柄紫檀木琵琶，指尖無意識地?fù)芘傧?，流淌出幾個清越的音符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思念?！氨钡乜嗪蚓ㄊ乔鍦p了?！薄昂撸∧莻€沒良心的，一走就是大半年，連封信都稀罕！”右側(cè)，晴雯一身鵝黃撒花短襖配蔥綠撒花馬面裙，梳著雙丫髻，發(fā)間綴著幾顆圓潤的珍珠，靈動的大眼睛忽閃忽閃，小嘴微微撅起，帶著幾分嬌嗔與不滿。她手中把玩著一個精巧的九連環(huán)，叮當(dāng)作響?！斑@次回來非得讓他好好陪我們，把欠下的都補上！”“晴雯妹妹莫要胡言?！鄙瞎偻駜悍畔虏璞K，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(yán)，“夫君為國征戰(zhàn)，勞苦功高。我等當(dāng)體恤為上?！薄笆恰駜航憬憬逃?xùn)的是……”晴雯吐了吐舌頭，低下頭，繼續(xù)擺弄九連環(huán)，只是動作慢了下來?！皬垉憬愫拖ъ`姐姐還沒到嗎？”坐在月嫵下首的浣碧輕聲問道。她穿著水綠色繡纏枝蓮紋的襖裙，發(fā)髻簡單，只簪著一朵小小的絨花，面容清秀，眼神溫婉如水，帶著一絲小家碧玉的羞怯與期待?！皟珒涸谫~房，說是要趕在夫君回來前把北燕商路的賬目再核一遍?！鄙瞎偻駜旱溃跋ъ`在‘百工閣’（王府內(nèi)楚惜靈專屬工坊）。她的傷還需靜養(yǎng)，橙萱在旁照料?！闭f著，廳外傳來一陣環(huán)佩叮咚的清脆聲響。一身石榴紅遍地金妝花緞褙子、下著同色馬面裙的張儷，風(fēng)風(fēng)火火地走了進(jìn)來。她云鬢堆鴉，斜插一支赤金點翠步搖，隨著步伐搖曳生姿，明艷照人的臉上帶著精明干練的神采，手中拿著一卷厚厚的賬冊。“婉兒姐姐，月嫵妹妹，晴雯，浣碧！”她聲音爽利，帶著笑意，“北燕黑石山煤礦的專營權(quán)總算敲定了！匯通號讓利三成，明年至少能多賺這個數(shù)！”她伸出三根涂著蔻丹的手指，比劃了一下?！皟珒盒量嗔?。”上官婉兒含笑點頭，“夫君歸來定會嘉許?！薄凹卧S不嘉許的倒不打緊?！睆垉珜①~冊遞給侍立一旁的丫鬟，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，端起茶盞抿了一口，眼波流轉(zhuǎn)，“只要他平平安安回來，多陪陪我們，便是最好?！薄跋ъ`姐姐來了！”晴雯眼尖，指著門口。楚惜靈在橙萱的攙扶下，緩步走入廳堂。她依舊是一身靛藍(lán)工裝，只是外罩了一件素雅的月白披風(fēng)，襯得臉色愈發(fā)蒼白。左臂吊在胸前，纏著厚厚的紗布，清冷的臉上帶著一絲長途跋涉后的疲憊，但眼神依舊專注銳利。橙萱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坐下，自己侍立一旁?！跋ъ`傷勢如何？”上官婉兒關(guān)切問道?！盁o妨，余毒已清，靜養(yǎng)即可?！背ъ`聲音清冷平靜，目光掃過眾人，“夫君何時到?！薄翱炝?，府門來報車駕已過朱雀大街?！鄙瞎偻駜旱?。一時間，廳內(nèi)安靜下來。六位女子，或端莊，或清冷，或明艷，或靈動，或溫婉，或沉靜，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廳外?？諝庵袕浡环N混合著期待、思念、緊張與甜蜜的復(fù)雜氣息。久別重逢的喜悅，即將沖散離別的陰霾。馬蹄聲由遠(yuǎn)及近，最終在府門前停歇。沉重的朱漆大門緩緩開啟。林臻玄色身影出現(xiàn)在門口，陽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。他目光深邃，掃過熟悉的庭院，最終落在正廳門口那幾道翹首以盼的倩影上。冰冷的眼眸深處，終于漾開一絲暖意。“夫君！”晴雯第一個按捺不住，如同歡快的黃鶯，提著裙擺飛奔而出，一頭撞進(jìn)林臻懷里，緊緊抱住他的腰身，小臉埋在他胸前，聲音帶著哭腔，“你終于回來了！想死晴兒了！”林臻冷硬的唇角微微勾起，大掌輕輕撫過晴雯柔軟的發(fā)頂，聲音低沉而溫和：“晴兒莫哭。夫君回來了。”“夫君……”浣碧緊隨其后，溫婉的臉上帶著羞怯的紅暈，盈盈一拜，聲音細(xì)若蚊蚋，“浣碧給夫君請安。”“碧兒免禮?！绷终樯焓址銎鹚?，指尖拂過她微涼的手背?！胺蚓！痹聥硲驯茫彶捷p移，清冷的臉上綻開一抹淺笑，如同冰雪初融?！皨硟??！绷终轭h首，目光柔和?！胺蚓??！睆垉羁钌锨?，明艷的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，將手中的賬冊遞上，“北燕商路已通，儷兒幸不辱命?！薄皟珒盒量嗔?。”林臻接過賬冊，隨手遞給身后親隨，目光落在她神采飛揚的臉上，“有儷兒在府中，無憂?！薄胺蚓！鄙瞎偻駜鹤詈笊锨?，端莊行禮，聲音沉穩(wěn)，“一路風(fēng)塵辛苦了，妾身已備好香湯為夫君接風(fēng)洗塵?！绷终樯焓痔摲觯抗饴湓谒领o的眼眸深處。最后，他的目光轉(zhuǎn)向楚惜靈。她依舊站在原地，清冷的臉上無波無瀾，唯有那雙專注的眼眸，靜靜地看著他。左臂的吊帶，格外刺眼。“靈兒……”林臻聲音低沉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，大步走到她面前，“傷……可好些了?！薄盁o妨?！背ъ`聲音平靜，“夫君平安便好?！背容孢B忙躬身：“殿下楚大人余毒已清，只需靜養(yǎng)?！薄班拧！绷终樯钌羁戳顺ъ`一眼，目光掃過她蒼白的臉和吊著的左臂，最終轉(zhuǎn)向眾人，“都進(jìn)去吧。外面風(fēng)大。”棲霞苑主屋，暖閣。巨大的紫銅浴盆中，熱氣氤氳，漂浮著名貴的香料和滋養(yǎng)的藥材。林臻閉目靠在盆沿，任由溫?zé)岬乃靼v的身軀。北燕的風(fēng)霜，仿佛在這一刻被緩緩洗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