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廢墟拍賣場那如同火山噴發(fā)般的喧囂與狂熱截然相反,滬縣縣衙深處一間門窗緊閉、隔絕了所有聲響的密室內(nèi),卻是一片冰封般的死寂與絕對的掌控。室內(nèi)只點著一盞造型古樸的青銅雁魚燈,豆大的火苗在燈罩內(nèi)靜靜燃燒,散發(fā)出柔和而穩(wěn)定的光芒??諝庵袕浡摹е遒幭愕某了銡庀?。林臻端坐在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后,身姿挺拔如松。他并未穿著象征身份的蟒袍玉帶,而是一身素雅的月白色細麻常服,寬大的袖口隨意地挽起,露出一截線條流暢、骨節(jié)分明的手腕。他手中把玩著一塊溫潤剔透、毫無雜質(zhì)的羊脂白玉佩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玉佩上精細的蟠龍紋飾,動作從容而優(yōu)雅。書案上,攤開著一幅比拍賣會場那幅更為詳盡、標注著無數(shù)蠅頭小楷注釋的崇明沙洲輿圖。輿圖旁,放著一本攤開的、墨跡尚新的賬冊,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各種數(shù)據(jù)——拍賣標的、起拍價、當前最高競價、競拍者背景、預估成交價……密室的門無聲地滑開一條縫隙。一個穿著玄色勁裝、如同影子般毫無存在感的暗衛(wèi)(黃鼠)悄無聲息地閃了進來,單膝跪地,聲音低沉而清晰,如同冰冷的金屬摩擦:“稟世子,第一標,西北角錨地區(qū),五百畝,成交價一百一十萬兩,買家,京城慶郡王府門下皇商,李慕白。”“第二標,東灘涂區(qū),八百畝,成交價一百五十萬兩,買家,揚州鹽商總會,趙四海。”“第三標,南灣淺水區(qū),一千畝,成交價兩百萬兩,買家,蘇杭絲綢行會聯(lián)合體,孫茂才。”“第四標……”黃鼠的聲音毫無波瀾,如同機器般精準地報出一個個令人咋舌的天文數(shù)字和顯赫的買家名號。林臻靜靜地聽著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。他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,映照著跳動的燈火,卻不起絲毫漣漪。仿佛外面那場席卷了數(shù)百萬兩白銀的資本風暴,那些足以讓一個中等國家為之瘋狂的財富流動,在他眼中,不過是棋盤上幾枚微不足道的棋子移動。當黃鼠報出第七標(一塊位置相對偏僻的沙洲腹地)以一百八十萬兩成交時,林臻的指尖在玉佩上微微一頓。他抬起眼,目光落在輿圖上那塊被標注為“第七標”的區(qū)域,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極淡、卻冰冷至極的弧度?!暗谄邩恕墙鹆辍▽氬X莊’的周大福拍下的?”他的聲音平靜無波,聽不出喜怒?!笆牵钕?。”黃鼠垂首應道。“通寶錢莊……背后是戶部左侍郎劉墉的妻弟?”林臻的語氣帶著一絲玩味。“正是?!薄昂恰绷终榘l(fā)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,那笑聲里充滿了洞悉一切的嘲弄,“劉侍郎……倒是舍得下本錢??磥?,戶部這些年火耗的油水,著實不少?!彼辉俣嘌?,指尖繼續(xù)摩挲著玉佩。黃鼠繼續(xù)匯報著最新的競價情況。當報出第十標(一塊靠近中心、面積最大、位置最優(yōu)的沙洲核心區(qū))的競價已經(jīng)突破三百萬兩,并且還在瘋狂攀升時,林臻的眉頭都沒有皺一下。他只是微微側(cè)頭,對侍立在一旁、如同雕塑般的橙萱吩咐道:“告訴張儷,拍賣結(jié)束后,所有保證金和尾款,直接劃入‘特區(qū)建設基金庫’,由她全權(quán)調(diào)配。一分一厘,都不許流入戶部或內(nèi)務府的賬目?!薄笆牵钕??!背容婀眍I命,聲音清脆。密室再次陷入沉寂。只有黃鼠那冰冷的聲音,如同報幕般,將外面那場金錢的狂歡,以最精確、最冷酷的方式,傳遞到這方寸之間。林臻的目光重新落回書案上的輿圖。他的手指緩緩劃過那些被分割拍賣的“神土”,最終停留在崇明沙洲之外,那片浩瀚無垠、用深邃靛藍渲染的東海上。他的眼神深邃而悠遠,仿佛穿透了時空的壁壘,看到了未來巨輪穿梭、桅桿如林、萬商云集的深水良港;看到了依托港口而興起的龐大工業(yè)區(qū);看到了輻射整個長江流域乃至南洋的貿(mào)易網(wǎng)絡;看到了鋼鐵、水泥、機械、紡織……無數(shù)產(chǎn)業(yè)如同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;看到了一個以滬縣為核心、驅(qū)動整個大乾經(jīng)濟騰飛的巨大引擎!至于眼前這場拍賣?不過是為這臺即將啟動的龐然巨獸,注入的第一桶燃料罷了。那些商賈的貪婪與瘋狂,那些天價的成交數(shù)字,在他眼中,不過是推動歷史車輪前進的、微不足道的塵埃。“告訴毛夢極,”林臻的聲音打破了沉寂,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淡然,“拍賣結(jié)束后,加強特區(qū)邊界巡邏。任何未經(jīng)許可,擅入息壤區(qū)域者……殺無赦。”“是!”黃鼠領命,身影再次無聲無息地融入陰影之中。林臻重新拿起那塊溫潤的羊脂白玉佩,在指尖輕輕轉(zhuǎn)動。燈火下,玉佩流淌著柔和的光澤,映照著他那雙深不見底、仿佛蘊藏著星辰大海的眼眸。......當王有德用盡全身力氣,嘶吼出最后一個標地(崇明沙洲最核心、面積達一千五百畝的“神土之心”)以令人瞠目結(jié)舌的四百八十萬兩白銀天價成交時,他手中的紫檀木驚堂木幾乎脫手飛出!那聲“咚——?。?!”的巨響,如同為這場持續(xù)了整整三個時辰的瘋狂盛宴敲響了最后的喪鐘!高臺之下,早已不復最初的喧囂。三百余張紫檀圈椅,此刻如同經(jīng)歷了一場慘烈的鏖戰(zhàn),東倒西歪,猩紅的絨墊上沾滿了潑灑的茶水、踩爛的瓜果和不知是誰失手打翻的墨汁??諝庵袕浡鴿饬业暮钩粑丁⒅畚?、熏香味、食物餿味以及一種如同硝煙散盡后的、混合著亢奮與虛脫的奇特氣息。商賈們?nèi)缤怀楦闪怂芯珰馍?,癱坐在椅子上,或雙目赤紅、胸膛劇烈起伏地喘著粗氣;或眼神呆滯、失魂落魄地望著虛空;或臉色慘白、冷汗涔涔地捂著胸口(顯然是被自己或?qū)κ值寞偪窀們r嚇得不輕);還有人則如同賭贏了的賭徒,臉上帶著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恍惚,反復摩挲著手中那張蓋著鮮紅“滬縣經(jīng)濟特區(qū)招商總署”大印、墨跡未干的“特許開發(fā)經(jīng)營權(quán)契約”,仿佛在確認這不是一場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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